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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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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人雲,長幼有序乃齊家之道、立國之本。

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這並不僅僅是一種規矩束縛,也是一種平衡之道。一個家族若想要長長久久的興旺繁衍下去,最重要的並非富貴和權勢,而是簡簡單單的平衡二字。而所謂的平衡,從很大程度上就是以長房為尊。

說來也許很可笑,可事實就是如此,觀那些個傳承數百年的大世家,哪一個不是以長房為重的?只要長房不滅,家族便能長長久久的傳承下去。反之,則離敗落亦不久矣。這就好像是一株參天大樹,為了將養份供給主株不得不將旁支砍去,有時候甚至不惜將周圍爭奪養份的其他植株一並除去。這看似很殘忍,實則卻是為了大局考慮。

可大局……

憑良心說,這世間又有幾個人能夠做到無私無畏呢?所謂大局,也不過是分為於己有益和無益罷了。若是有益,付出些代價又何妨?若是無益甚至有害的話,誰又會在意大局如何?

家族倒了算甚麽?只要自己和至親家人還在就好。甚至國家沒了又何妨?改朝換代又不是甚麽稀罕事兒。人活著就有希望,最多再加上至親骨肉的性命,對於旁的,多半人都不會在意的。

可賈敬不能不在意。

身為賈氏一族的族長大人,同樣也是寧國府的家主,賈敬做不到眼睜睜的看著自家陷入泥潭之中,就這般慢慢的衰敗下去,直至消亡。如果說,連賈赦都看不下去自家府上被嫡親弟弟一家霸占,那麽賈敬一樣無法對寧國府的衰敗消亡熟視無睹,尤其是,他如今已經別無選擇了。

其實,打從幾十年前,賈代化、賈代善這對堂兄弟還在世時,就已經做出了明確的選擇。賈家,還有四大家族另外三家在內,他們都是太子黨。只是在當時,誰也不曾料到,賈代化英年早逝,數年後,賈代善也撒手人寰。這寧國府也就罷了,賈敬作為唯一的繼承人,當時已然年長,自是輕易的同上頭成功聯絡。反而是榮國府,賈赦素來都是個不著調的,且賈代善去得格外快,以至於除卻一封替此子賈政討要官職的折子外,竟是甚麽話都沒能留下來。這直接導致榮國府同上頭失去了聯系……

若僅僅是榮公賈代善未曾將事情交代清楚,那倒是好辦了。偏生,賈赦一年勝過一年,愈發的不著調起來,其弟賈政更是個扶不起的阿鬥。上頭的人在榮國府還在孝期時,仔細的觀察了兩三年,最終放棄了榮國府滿門,想著左右只要捏住了身為長房的寧國府命脈,區區榮國府不足為患。

這個想法正合了賈敬的心意。

身為長房,說沒有野心是不可能的。可誰讓寧國公賈演,和榮國府賈源乃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兄弟呢?倆人在戰場上並肩作戰,又在同一時間被賜封國公,甚至連兩府都是緊挨著的。也許,寧榮國公當時是真的沒有私心,畢竟是同胞兄弟,又皆是有真本事的人。然而,親兄弟跟堂兄弟真的不是一回事兒。

待到了寧榮二府的第二代,寧國公已逝,賈代化承襲了一等將軍之位,卻尚不及建功立業,便戰死沙場中,只留下當時尚不及弱冠的賈敬,徒勞的支撐著偌大的府邸。而榮國府那頭,賈代善娶的是保齡侯府的嫡長女,加之本身能耐不小,極受長青帝看重,哪怕本身並不如其父,也被長青帝特許不降爵世襲榮國公之位。

其實,早在那個時候,寧榮二府便已失了平衡。

到了如今,賈敬雙親早逝,愛妻亡故,膝下獨子也在早年被他刻意趕出了府邸,年幼的女兒被送到了隔壁府上,能陪伴他左右的只餘孫子蓉兒一人。可以說,賈敬這一生都是失敗的,寒窗苦讀又如何?哪怕進士及第,他也沒法適應那可怕的官場,有心避世不出,偏又舍不下他的血脈後人。想著豁出去拼搏一次,卻萬萬沒有料到,身子骨尚屬康健的長青帝,竟會這般決絕的選擇了退位讓賢。

——可彼時的他,身上早已被烙上了太子黨的戳。

反觀榮國府那頭。

誠然,賈赦是個攪屎棍,賈政則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,可正因為如此,極為愛惜名聲力求完美的前太子,才會這般毫不猶豫的放棄了榮國府。等賈赦過了科舉入了仕途,前太子早已自身難保。而在所有人來不及反應過來之前,賈赦早早的成為了廉親王的心腹……

也許,這就是命罷。

又或者,原本寧國府的氣運就比不得榮國府。

賈敬連連嘆氣,待外頭的丫鬟喚蓉哥時,這才正了正臉色,將蓉兒喚了進來。有些事情,他早已有所感覺,這才會早在多年前,就借著某些由頭,狠下心腸將獨生愛子賈珍逐出家門,甚至於為表示自己的決心,他曾不止一次的公開表示對賈珍的厭惡之情。可事實上,那是他的親生兒子,若非沒有旁的法子,他又怎麽會舍得呢?而如今,卻是輪到他的親孫子了。

“蓉兒,我知曉你這些年來過得並不開心,也知曉你時常詢問丫鬟嬤嬤們,何時才能往隔壁西府去。不是祖父不希望你好,而是祖父太貪心了。也罷了,你馬上就要成親了,成親之前就去隔壁看看罷。不管怎麽說,賈恩侯有句話說的沒錯,他們家到底養了你好幾年。去罷,去看看。”

已經長成為少年郎的蓉兒,怔怔的望著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徹底老去的祖父賈敬,抿著嘴不知曉該說甚麽才好。

正如賈敬方才所言,這些年來,他的日子過得並不好,也再不曾體會到何為開心。事實上,整個寧國府只有兩個主子的生活,真的稱不上有多好。哪怕再錦衣玉食,也絲毫改變不了冷清到極點的氣氛。

這裏不像是個家,反倒是像一個偌大的墳場,是那般的淒涼悲慘。

“是,祖父。”最終,蓉兒甚麽也沒說,只喏喏的應著。告退離開後,便徑直來到了位於寧國府西面的榮國府。

其實,寧榮街一眼就望得到頭,寧榮二府更是緊挨著的,哪怕兩家的正門確是有些距離,可仔細想想就知曉了,能有多遠?不說做馬車了,就算是步行,也不過小半刻鐘便能到了。然而,就是這些個距離,蓉兒走了八年。

上一次離開榮國府,蓉兒才五歲。那時,他的祖母還在,他的小姑姑惜春還未出生,倒是隔壁府的二房一下子多了好些個哥兒姐兒……

而如今,仿佛才一晃眼,他就已經是十三歲的少年郎了。

“東府的小蓉大爺來了。”

聽著門房的喚聲,蓉兒不由的苦笑一聲,那會兒可沒人會喚他大爺。榮國府上下,不論是主子還是下人,都統統喚他蓉兒,讓他覺得格外的親切,就仿佛他從來就是榮國府的人。

可惜,再次登門,他早已沒了主人家的感覺,而是隨著管家往二門走去,哪怕他依然記得府裏的一草一木,也再沒有人會任由他在府裏亂竄瞎逛了。

不多會兒,榮慶堂就到了。

讓蓉兒覺得詫異的是,才剛走過垂花門,他就瞧著一個容貌俏麗身形圓潤的小姑娘倚在廊下的柱子旁,沖著他咧嘴兒笑。甚至在他看過來的時候,毫不猶豫的放聲嗤笑道:“真看不出來,當年那個穿著開襠褲整日裏哭唧唧的小屁孩子,居然也有長大的一日。看甚麽?還不快叫聲姑姑好!”

蓉兒懵了一下,旋即不由的笑道:“喲,二姑姑,您這是遭啥罪了?可是哪個扣了您的吃喝用度?”

“臭小鬼!”迎姐兒原就是臭脾氣,之前還想著好些年未見了,不好做得太過分了,故而才略微收斂了一些,這會兒聽得蓉兒的話,立刻提起裙擺直接沖上來就是一腳,“要尊敬長輩你知不知道?”

“如今知道了。”蓉兒略避了避,卻還是被迎姐兒踹了一腳,看著衣擺處那個灰撲撲的腳印,登時面上無奈極了,“二姑姑長輩,你侄兒我待會兒是要見老太太的,如今叫我怎麽去?”

“說的好像老太太沒見過你丟人的樣子似的!得了罷,你小時候尿在她炕上,也沒見她惱了你,只管放心去罷。”迎姐兒伸手推搡了蓉兒一把,忽的發覺蓉兒比自己高出了一頭還不止,登時氣壞了,“你們一個兩個的,都欺負我!幹嘛這般快的往上竄?拍你腦袋我還要墊著腳呢!”

“哦,那可真是太不幸了。”蓉兒涼涼的擡杠道。

“得了,趕緊先去給老太太請安罷,說不準都等急了。”迎姐兒瞧了瞧天色,趕緊連拖帶拽的將蓉兒弄進了榮慶堂。

裏頭正堂之中,賈母早就等在這兒了,事實上不止賈母,其他的哥兒姐兒也都在此,大概只除了被禁足的探春。

見迎姐兒拽著蓉兒進來,賈母先笑開了:“這般看著,就好像回到了好幾年前那會兒了,二丫頭身後就跟長了根尾巴似的,甭管上哪兒去,蓉兒必是跟在她的後頭。這頭幾年,蓉兒被接回去了,我還頗為不習慣呢。再後來,二丫頭長大了,也乖巧了,愈發讓我想起以往你倆大鬧我這榮慶堂時的模樣了。唉,日子過得可真快喲。”

“蓉兒見過老太太。”蓉兒笑了笑,倒是沒有多話,只是依禮向賈母行禮,旋即擡眼瞧了瞧四下,卻是有些楞住了。

榮慶堂的正堂原就大得很,以往就賈母一人時,周遭伺候的人也有十來個,絲毫不顯得擁擠。這會兒,伺候的人倒是沒那麽多了,可主子們卻是多了不少。偏賈母有些逗他,見他楞住了,便笑道:“蓉兒還不給你的叔叔姑姑們問安行禮?我不說他們是誰,看你還記得幾個不。”

蓉兒有些無奈,下意識的側過頭去瞧迎姐兒。說真的,就算他曾經在榮國府待了好幾年,可事實上他最熟悉的人還是迎姐兒。

大概是被蓉兒略帶哀求的眼神取悅到了,迎姐兒一揚頭,嘚瑟萬分的道:“跟我來。”蓉兒趕緊跟了上去。

“璉二哥哥、璉二嫂子,對了,鳳姐姐你該是認得罷?”迎姐兒一面介紹著一面隨口問著。

“見過璉二叔叔、二嬸子。”蓉兒恭敬有禮的道,“我自是認得的,當初二叔叔成親時,原也該前來慶賀的,無奈家中有事給耽擱了,這才沒能如願。那侄兒就在這兒恭賀二叔叔、二嬸子百年好合。”

璉哥兒瞇著眼睛仔細的打量著蓉兒,半響才牙疼一般的砸吧砸嘴:“你真的是蓉兒?按說五官還是老樣子,可你咋變了那麽多?這以往,天天跟二丫頭扭打在一塊兒的那個臭小子,真的是你嗎?”

“正是侄兒。”蓉兒終於展現了他不曾變化的一面,那就是始終如一的厚臉皮。

“別管二哥哥了,你來,這是琮三哥哥,還不快些叫叔叔?”迎姐兒一把扯過蓉兒,將人拽到了十二跟前,不過當見到十二笑得一臉詭異時,迎姐兒趕緊改口,“我家三哥哥可厲害了,是我們全家最聰明的一個!”

“見過琮三叔叔。”

“這是你璟四叔叔。這邊是二房你的各位叔叔們,像你石頭叔……咳咳,寶玉。”迎姐兒太嘚瑟了,以至於忘卻了這會兒是在榮慶堂,竟是當著賈母的面叫出了私下給寶玉起的外號。雖說補救很及時,不過賈母還是含笑的往她這頭掃了一眼。

而對於蓉兒來說,來到榮國府,啥事兒都沒辦呢,就先叫了一群叔叔。不過,在看到寶玉說,蓉兒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兒。

“二姑姑,我記得我離開榮國府那天,你同我說,要將寶玉叔叔弄哭,最後你成功了嗎?”準確的說,迎姐兒當時說的是,要把石頭弟弟揍哭。他倆甚至還為了究竟是石頭弟弟還是石頭叔叔爭論了半天。

“當然成功了!”迎姐兒下意識的回了一句,旋即暗叫不妙,感激將話題扯開,“來來,這也是你姑姑,我們家的。”

蓉兒皺了皺眉頭:“我知曉赦大太太又生了個哥兒,可沒聽說還有姐兒罷?這位,也是你娘生的?真的不是二姑姑你逗我?”

迎姐兒無語凝噎的跟蓉兒對視了半天,才擠出一句話:“我說她是我們家的是故意在氣你,你懂嗎?還有,四妹妹才不是我娘生的,她是你祖母生的!你姑姑,你嫡親的姑姑!!”

惜春眨巴眨眼睛,笑得一臉天真可愛:“小侄兒,我是你親姑姑。”

“呃,姑姑您好。”蓉兒忽的覺得心好累的,整個榮國府就尋不出一個比他小輩兒的嗎?不對,就不求小輩兒了,來個同輩兒的也好啊!”

“這邊還有。”迎姐兒將蓉兒引到暖炕上,炕上並排躺著倆小娃娃,一大一小,皆是大紅色的繡紋繈褓,襯得小娃娃的臉愈發的白皙嫩滑。

旁人也就罷了,璟哥兒看得格外眼熱,他倒不是眼熱小娃娃,而是眼熱他倆的待遇。暖炕甚麽的,一看就很舒服,躺在暖炕上打瞌睡更是再好不過的享受了,偏生大家都覺得他長大了,不讓他上炕打瞌睡了,真的是太讓他傷心了。

“這倆又是誰?”

“喏,我家小弟弟五兒,你剛剛不是還說,你知曉我娘又生了個哥兒嗎?就是他,你五叔。”迎姐兒狀似無意的指了指,“還有鑫兒。”

“好好,叔叔姑姑,你們都好。”蓉兒快崩潰了,他這是上趕著來認一堆長輩的呢?

然而就在此時,蓉兒只覺得後腦勺被人猛拍了一下,整個人不由踉蹌了一下,等穩住身形後,他回頭去尋罪魁禍首,卻見璉哥兒笑得眼淚都出來了。甚至見他瞪過來,反而義正言辭的道:“打小就被二丫頭坑,你就不能學乖點兒?方還說了我娘才生了個哥兒,怎麽又多認了個姑姑?你是不是傻啊?”

蓉兒懵了一下,回頭在倆小娃娃面上掃視了好幾遍,還是有些不明所以:“甚麽意思?二姑姑騙我?”

“她沒騙你,她只是在坑你。”王熙鳳看不下去了,上前將女兒抱了起來,又讓蓉兒看,“這是我閨女,你該叫妹子!”

一旁的諸人早就笑翻天了,連賈母先前忍著忍著,最終也沒能忍住,笑得前俯後仰的,更別提始作俑者的迎姐兒了。打從一開始,她就有意識的給蓉兒挖坑,就是吃準了蓉兒不認得人。這麽一群的叔叔姑姑叫下來,就算開頭會有些警覺,到了後頭都習慣成自然了,也就麻木的隨便叫了。

結果,可不是吃虧了嗎?

“蓉兒來,不跟那幾個壞東西玩!”賈母喚了蓉兒到跟前,一副怎麽瞧都瞧不夠的模樣,一時又想起蓉兒的親事,喜滋滋的道,“好孩子,哥兒就該早點兒成家立業,回頭等你成親了,我一定去喝你這杯喜酒!”

年輕的哥兒姐兒,原就對於類似於定親成親的事兒比較害羞,卻又喜歡拿這事兒嘲笑對方。一時聽了賈母的話,以迎姐兒打頭,好些個哥兒姐兒就跟著笑話起了蓉兒。好在蓉兒是個好性子,就算他本身有些小脾氣,這會兒面對一群的長輩,也只是笑而不語,好似對這事兒既不熱衷,也並不感到羞澀。

忽的,外頭傳來一陣極快的腳步聲。

隨著門簾猛地掀開,賈赦怒氣沖沖的進了屋裏。

許是這些年來,賈赦幹的喪心病狂的事兒太多了,以至於連二房那些個庶出哥兒們都已經習以為常了。見賈赦這般,二房的庶出哥兒們直接手拉著手腳底抹油直接從後頭的穿堂跑了,其速度之快,極有乃父之風。

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兒,正堂裏就只剩下了大房這些人,以及賈母和蓉兒,並素來不知避諱為何物的寶玉了。哦,對了,惜春也在,不過在絕對大部分人眼裏,惜春早就算是大房的人了。

就在此時,賈赦發難了。

“喜酒?還喝甚麽喜酒?嫌自己死的不夠快,還是打算拖著闔府上下一起去死?哼,見過不怕死,就沒見過像你們這樣哭著喊著求著趕緊去死!!賈敬他為了一己之私,老太太您又跟著摻合甚麽?”

賈母目瞪口呆,饒是這些年來她見到太多次賈赦發飆,也萬萬沒有想到會碰上這樣的事兒。

“怎的?您不會同我說這事兒您完全不知情罷?呵呵,老太太,您就沒發覺這屋裏少了誰嗎?或者我應該提醒你一句,沒錯,你屋裏有些是你的心腹,可你的心腹是從何而來的,你究竟是知曉還是不知曉?再說的明白一些,璉兒媳婦兒曾送你好些個資質不錯的丫鬟,她是從二丫頭處得來的,那您可曾知曉,二丫頭又是從何處得來的那些個丫鬟?”

“你你你……”賈母猛地意識到了甚麽,不敢置信的伸出手遙遙的點著賈赦。

曾經有一度,榮慶堂完全落入了王夫人手裏,為了跟王夫人爭鬥,賈母可算是耗費了極大的心力,然而收效卻極為有效。後來,也不知大房和二房鬧了甚麽矛盾,賈母對具體的事情並不關心,只知曉通過王熙鳳的手,收攏了好些個心腹丫鬟。至於那些個丫鬟的由來,她不是沒有查過,而是明確的知曉是很久以前迎姐兒下令讓管家賴大尋來的,也就是說,並無任何來源問題。

可是,倘若賈赦從一開始就插手了此事,連迎姐兒、王熙鳳等人都被蒙在鼓裏的話,甚至連經手人賴大都不知底細,那賈母又從何得知呢?

而寬敞的正堂裏,今個兒雖少了有一半的丫鬟,可讓賈母真正在意的人卻唯獨只有鴛鴦一人。

“你把鴛鴦如何了?”抱著一絲希望,賈母咬牙問出了口。

不想,賈赦只冷笑一聲:“我的安排的眼線,居然用得著老太太您擔心?看來,她做的是真心不錯,回頭我會記得好生嘉獎一番的。對了,索性趁著蓉兒也在,咱們幹脆敞開天窗說亮話,把事兒全都說清楚了,如何?”

“混賬東西!你怎麽敢?”賈母氣得心口疼,偏生她深知賈赦不是賈政,才不會因著心疼她顧忌甚麽,可一想到之前盤算好的事情即將落空,賈母不由的心慌起來,又擡眼見所有人都盯著她瞧,登時忙急急的道,“這事兒同孩子們有甚麽關系?璉兒,你帶著你弟弟妹妹們先退下,還有蓉兒,你先回去,回頭我再喚你了。”

沒人理會她。

有時候,漠視比鄙視更為傷人。

若說在此之前,所有人都將目光落在賈母面上,那麽隨著她的話音落下,所有人都立刻齊刷刷的看向了賈赦,等待著賈赦的命令。

“做都做了,還怕旁人知曉?”頓了頓,賈赦拿眼瞧向抱著鑫兒的王熙鳳,“璉兒媳婦兒,你帶著二丫頭、四丫頭、璟兒、五兒下去罷。”又想賈母冷笑道,“我可不是怕人知曉,而是不想那些個腌臜事兒汙了他們的耳!”

王熙鳳倒是沒有反對,抱著鑫兒領著人下去了,至於年歲還小的五兒則是由迎姐兒上前抱了走,丫鬟們也皆跟在離去的主子後面魚貫而出。很快,屋裏就剩下了對峙的賈赦和賈母,以及已經長大了的璉哥兒和十二,並蓉兒。

按說,以蓉兒的年歲,真心稱不上長大,可誰讓他就要成家了呢?雖說弱冠才算真正的成年,可若是已成家立業,也算是成人了。蓉兒是即將成家,十二則是已經立業,故而皆被賈赦留了下來。

顯然,賈母對此極為不滿,可惜的是,在場之人沒人會將她當做一回事兒。

卻聽賈赦又催促道:“還等甚麽呢,有話直說唄,還是您老人家說不口?那我來幫你說好了。蓉兒!”

蓉兒忙上前作揖行禮。

“蓉兒,你好歹也是我看著長大的,雖說近幾年沒怎麽碰面,不過情份總是在的。你可知曉你將要結親的秦家,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家?不用做隱瞞,你知曉甚麽就說甚麽,回頭我一定會將所有事情都告訴你。”

“赦大老爺……”蓉兒有些不明所以的望著賈赦,遲疑了一下後,才道,“據蓉兒所知,秦家是個小官人家,據說家風不錯,就是家境卻有些貧寒。不過,有道是娶妻娶賢,像咱們這等人家,原也不圖媳婦兒的嫁妝,因而這門親事我是知曉並應允的。”

盡管親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不過正常情況下,還是會詢問子女們的意見。當然,一般來說,身為子女也不會反對,畢竟太離譜的親事也不可能出現。反之,如果真的要促成很離譜的親事,那就直接不會告訴子女,左右他們也無法反抗。

“只這些?”賈赦苦笑連連,“秦家家主名喚秦邦業,乃是營繕司一個無品階的小吏,或者應該說,其實就是個在衙門打雜的,跟普通老百姓並無太大區別。秦家好幾代都是清貧人家,不說家徒四壁,卻也好不到哪裏去。家裏只得兩個年老的下人伺候著,主母也很早就沒了,除卻秦邦業之外,秦家還有兩個主子,一為即將嫁你為妻的秦氏,另一個則是秦氏的幼弟。”

聽賈赦這麽說,在場之人除卻賈母外,皆面露愕然,包括蓉兒在內。

蓉兒僵硬的挪了挪身子,拿眼去瞧賈母,又回頭看了看賈赦,略帶一分不敢置信的道:“秦家竟是落魄至此?”

清寒人家只是個很籠統的說法,像珠哥兒的媳婦兒李紈娘家,也可以算是清寒人家。然而,李紈之父李守中是正經的科舉出身,一身正氣,全靠才華和能耐沒有任何倚仗的,晉升到了從四品的國子監祭酒一職上。盡管前兩年李家因著守孝趕赴祖籍,李守中也辭去了官職,可不能否認的是,他確實是一個極為才華之人。至於李家,清寒是清寒,可當年也為家裏人請了下人伺候著,對於李紈的教養也從不曾懈怠,等李紈出嫁時,更是傾盡全家之力,盡可能為她置辦了一份妝奩。

所以說,李紈嫁給珠哥兒,只能說是門當戶對,畢竟李父本身有能耐,而珠哥兒卻是憑借祖蔭庇佑。

然而,不得不提一句,珠哥兒是榮國府二房的嫡長子,他本身並不能繼承榮國府,更沒有爵位可承襲。因此,他娶李紈很合適,沒有誰高攀了誰的說法。可蓉兒身為寧國府唯一的繼承人,讓他娶一個平頭百姓家的姑娘為妻,何止荒謬!

“為甚?這到底是為了甚麽?”

許久之後,蓉兒才問出了心底裏的疑惑,不是向著賈母,因為他知曉賈母必不會告訴他真相。因此,蓉兒是看著賈赦說出了這話,並渴望得到真正的答案。

結果,賈赦卻是生怕他受刺激不夠,冷刀子一下又一下:“你以為就這樣?嘖,若光是清寒人家,哪怕只是巷子口倒夜香的人家,我也忍了,至少人家沒犯法沒做錯事兒。可事實卻不單單如此,就我查到的消息,你要娶的秦氏,根本就不是秦邦業的親生女兒,而是他從養生堂抱養來的女兒。哈哈哈哈哈哈!可笑!荒謬!!”

賈赦目光森然的盯著賈母,仿佛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。

說真的,這些年來,他跟賈母的沖突發生了一次又一次,卻哪次都不像今個兒這般,一副豁出去拼命的模樣。

——賈赦,是真的怒了。

盡管老話說,娶妻娶賢,可所謂的“賢”不過是個空話罷了,怎樣的人才能被稱之為賢?又沒個明確的標準,其實還不是找門當戶對的親事,另外還會考察雙方的人品才能相貌。

然而有一種人,是高門大戶絕對不會沾手的,還不是窮困,而是出身不詳。

出身不詳,並不包括像迎姐兒這種過繼的情況,畢竟她雖不是大房倆口子親生的,可她的身世是可以查實的。真正的出身不詳,指的是連生身父母是誰都不知曉。而這裏頭,父親不明更是天大的忌諱。

“古有五不娶,逆家子不娶,亂家子不娶,世有刑人不娶,世有惡疾不娶,喪婦長女不取。”賈赦一步一步欺身上前,目光冰冷刺骨,“若是我說那秦氏犯了五不娶中的全部,老太太您又該如何反駁?”

既然出身不詳,生身父母是誰都無法查明,那麽說秦氏五條全中亦無不可。尤其最後一條,那就更不是冤枉了,秦邦業之妻是生下幼子後不久亡故,已有數年之久。

“你渾說甚麽?那當然是不可能的!她、她……既是敬哥兒相看好的,那鐵定是合適的!”賈母滿面的慌亂,連雙手都忍不住哆嗦著,眼神更是不敢同賈赦對視,亦徹底忘了追問賈赦是如何得知這些事情的。

賈赦冷冷的看著賈母,半響後才嗤笑一聲:“那麽敢問一句,老太太您之前所言,那未過門的秦氏乃是您曾孫媳婦兒裏頭第一得意人……又是從何而來的?”

自然,賈母無言以對。

可賈赦並未就此放過她,而是愈發的惱怒起來:“很簡單,因為您知曉,就算蘭兒將來長大了,或者我將來有多個孫子,他們甭管娶了誰都抵不過那秦氏,對不對?可這是為何呢?不說蘭兒,將來我的嫡長孫怎麽就不能娶一個比秦氏門第更高的媳婦兒了呢?為何?您說這是為何?因為那秦氏是皇室中人!!”

這話一出,滿室皆驚。

璉哥兒是最誇張的那個,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,哪怕地上鋪著厚厚的毯子,他這一下也摔得不輕。不過,看他的神情,似乎對此還不在意,只一副魂飛魄散的驚恐模樣。

蓉兒則是連著倒退了好幾步,面上的血色被徹底抽空,兩眼空洞洞的望著不遠處的賈母,仿佛今個兒頭一次認識她。

十二倒是淡定極了,非但極為淡定,反而還有心思吐槽賈母的蠢笨不堪,順便提前為賈母點了一排的蠟燭。蠢爹有幾分能耐,他還是很清楚的,這蓉兒定親的消息,今個兒早間才傳來,緊接著賈赦去了一趟寧國府,晌午之後蓉兒就來了,而如今才不過下半晌,賈赦就能將一切事情打聽清楚,很明顯就是求助了外援的。

至於外援是誰……

這麽蠢的問題,十二拒絕回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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